镇北王府,后院主卧。
景妍卸下人皮面具,拿起湿帕子敷脸。
“今天已经在宫中露过面了,过几日我就去太医院看看。”
“不着急,小心为上。”
景玉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。
“京中盛传,太子殿下性情狠戾,骄奢无度,惹得御史台苦不堪言,参他的折子足有一人高,皇上念及亲情,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惯得太子愈发霸道。”
景妍顿了顿,又迟疑道:“可他下午的所作所为,并不像传言那般。”
景玉客观道:“政敌之间互相攻击的手段罢了,至于是流言蜚语,还是夸大其词,就不得而知了。”
景妍疑惑:“可他怎的突然向我们示好,还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?”
“或许是想拉近和镇北王府的关系吧?”
景玉确实猜不透太子的想法。
景妍拿着药帕的手一顿,低喃:“那他真是打错了算盘。”
“太子——不。”
景玉倏地睁开眼眸,往里侧挪了挪身子,挥手示意她过来。
景妍走到榻边躺下,悄声问:“怎么了?”
景玉凑到她耳边窃窃私语:“准确来说,顾宸是大周储君,不是当朝太子。”
“嗯?”
景妍不解地瞪圆眼睛。
“顾宸是先帝独子,刚满月便被封为皇太子。政和五年,南蛮北狄大举进犯边疆,先帝御驾亲征,大胜还朝时京中不知从哪儿传出皇后娘家私通外敌的谣言,人证物证一样不缺,朝野上下议论纷纷。”
景玉声音越压越低:“明帝却在凤仪宫猝然崩逝,元贞皇后百口莫辩,护国公府自顾不暇。太后只得以‘天下未定,国赖长君’为由,将皇位传给武帝的四儿子雍王,顾宸则被迫屈尊储君之位。”
“但朝中部分官员仍有微词,不料元贞皇后破釜沉舟,毅然追随明帝而去。事已至此,新帝为彰显仁德,只将顾宸母族一脉罢官除爵,遣返回原籍,苏家男丁三代不得入仕。”
景妍沉默良久,发自内心地哀叹道:“权力之争太复杂了,听的我脑子疼。”
景玉安慰她:“你我二人,各有所长。这些事情我来处理,阿姐专心钻研医毒之道即可。”
景妍起身下榻,笑语嫣然:“时辰不早了,沐浴吧。”
“好哒。”
景玉握住她的手,借力坐直身子。
——
“他真是这样说的?”
太子府内,顾宸听岑培海转述完探子的话,笑着追问一句。
“千真万确。”
岑培海一边帮顾宸换寝衣,一边回话:“林悦将皇城中关于殿下的谣传说与世子听,世子并未人云亦云,三两句便转了话头。后来两人低声说起私房话,探子就听不见了。”
顾宸漫不经心地夸赞:“他倒是聪慧。”
岑培海附和道:“景世子能得殿下青睐,自不是愚笨之人。”
“想说什么?直言便是。”
顾宸看出他的欲言又止。
“据镇北王府的耳目所言,世子和那林悦已通男女情事。”岑培海斟酌道,“殿下金尊玉贵的,何必沾染这种人呢?”
“孤就是看不惯景玉那副冷艳清绝、不染纤尘的孤傲模样,偏想要摧辱这朵高岭之花。”
顾宸眸光森森,出口之言让人不寒而栗。
同为命途多舛之辈,凭什么景玉能高悬云端,皎洁无暇?
岑培海苦口婆心道:“殿下,镇北王世子身份贵重,一个不慎弄出人命,燕都就有理由发兵了,皇帝一定会借此重罚您的。”
“呵!”顾宸满不在乎道,“如果景玉不堪受辱自戕了,孤就把罪责栽赃给顾弘那个蠢货。”
届时,皇帝要么狠心废了唯一的嫡子,要么同独立性极强的北境九城开战大出血一次。
顾玄麟和镇北王鹬蚌相争,自己或许能趁机夺回皇位。
顾宸越想越觉得此招虽险,胜算却大。
岑培海觉得主子疯了,愁道:“殿下……”
“孤心意已决,公公不必多劝。”
顾宸打断他的话,沉思片刻,志在必得道:“公公,给馨宁宫的眼线递句话。”
岑培海附耳过去,听顾宸一阵低语。
——
海棠未雨,梨花先雪,一半春休。
景玉陪皇帝用完午膳,刚回崇文堂便听贴身婢女禀报道:“世子,林姑娘被太子殿下带走了。”
景玉心猛地一沉,切问道:“什么时候?”
琉璃脱口而出:“半个时辰前。”
景玉压下不安,追问她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“奴婢陪着林姑娘从太医院出来,路上遇到了永宁公主的步撵,不知公主因何罚我们在路旁跪满两个时辰。”琉璃实话实说道,“幸得一个时辰后,太子殿下经过那处,问过缘由免了我们的罚,还说府中有一宠妾身体不适,命林医女过府看诊。”
景玉稍作思索,将腰间证明身份的令牌递给琉璃。
“你即刻出宫,回府找管家往太子府递拜贴,备好厚礼在宫门口等我下学。”
琉璃担忧道:“世子,午后仓促拜访,于礼不合,太子殿下会召见咱们吗?”
“管不了那么多了,先照我说的做。”
景玉心里也没底,目送琉璃快步离去,她心不在焉地度过下午的课程,一出宫门就领着仆从直奔太子府。
顾宸避而不见,岑培海热情又不失礼数地招待景玉,却绝口不提放林悦回府之事。
景玉一连两次铩羽而归,忧心忡忡地等到官员休沐日,用过早膳三顾太子府,终于得了召见。
岑培海内心叫苦不迭地引着景玉进入后院,行至书房外停步,留她一人面见顾宸。
寻常主家待客都是在前厅,太子怎会让我来后院?还是书房这种外人免进的重地?
景玉压下心底的疑惑,迈步走进屋内,向坐在茶几前的顾宸行礼道:“拜见太子殿下。”
顾宸静静打量她一番,待房门关上,才开口免了她的礼。
他将指间的青玛瑙围棋子扔回黑漆描金缠枝莲纹围棋盒,温和一笑:“政务繁忙,劳世子空跑两趟,景卿勿怪。”
景玉温声道:“太子殿下日理万机,是微臣叨扰了。”
顾宸抬手指向对面的位置。
“世子请坐。”
“谢殿下。”
景玉已知顾宸不是个好说话的,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积威甚重的国之储君。

